來源:新華網(wǎng)
新華社成都4月14日電 題:高鐵時代,穿行于大涼山的幸福“慢火車”
新華社記者吳光于
清晨6點半,四川省涼山彝族自治州越西縣依洛地壩鎮(zhèn)牛洛村的吉米木加睜開惺忪的睡眼,穿上校服,背好書包,沿著小路向上普雄火車站走去。每天清晨7點21分,5633次列車總會慢悠悠地準時進站,??績煞昼?。高鐵時代,這趟平均時速不到40公里的列車有些另類。
鐵路上的流動村莊
51年前,在30萬筑路大軍的卓絕努力下,連接川滇兩省的鋼鐵大動脈——成昆鐵路通車。在四川境內(nèi),它穿越大小涼山,將曾經(jīng)閉塞的土地與外界連通。
這是即將抵達成昆鐵路沙馬拉達站的5634次列車和通站公路(4月11日攝,無人機照片)。
17歲的吉米木加每周乘坐的5633/5634次列車穿行在普雄與攀枝花南之間,376公里的路程沿途要停靠26個站,全程行駛11小時零4分鐘。票價最高25.5元,最低2元,已經(jīng)30多年沒有變過。
吉米木加是西昌市川興中學的初二學生,家離學校171公里,汽車大約需要4個小時,票價50元。坐火車耗時大致相同,車票只要5元。
站臺上,來自越西縣蘇姑鄉(xiāng)的吉木木加和妻子一人拎著一只大口袋,里面裝著兩頭小豬,準備送給住在西昌的岳父母。
來自越西縣蘇姑鄉(xiāng)的彝族乘客吉木木加(右)帶上火車的小豬從袋子里爬了出來,中國鐵路成都局集團公司成都客運段5633次彝族列車員俄木日古幫他把小豬重新裝好(4月11日攝)。5633/5634次列車特別配備了6名彝族列車員,以更好地為當?shù)匾妥灏傩辗?。新華社記者 沈伯韓 攝
為了方便群眾運送牲畜,列車上有一節(jié)專門的“動物園”車廂。黃牛、山羊、肥豬,甚至馬,都是這兒的“??汀?。火車進站,夫妻倆抱起小豬徑直走向牲畜車廂,不料一頭小白豬掙脫出來,滿地亂竄,列車員和夫婦倆一陣猛追,才把它“捉拿歸案”。
爾賽河站,55歲的杯拉和大背著40多斤香椿上了車,大媽大嬸立刻圍過來,七八雙手把香椿從背篼里一把一把撿出,評頭論足、精挑細選一番之后只買了4把。杯拉和大并不生氣,只是樂呵呵地看著大家。
另一節(jié)車廂里,賣折耳根的大媽不出四站路的功夫,就賣掉了一半的貨。車廂連接處,兩個少年一人拿著一根生吃,嚼得津津有味。
在5633次列車上的“流動集市”,一名彝族婦女(左一)向其他乘客售賣新鮮的折耳根(4月11日攝)。新華社記者 沈伯韓 攝
再走兩節(jié)車廂,有人把一筐子雞裝成了一朵花兒的形狀;不遠處,嘎嘎叫的鴨子使勁從口袋里探出腦袋……
幸?!奥疖嚒?/p>
46歲的列車長劉偉自從初中畢業(yè)就值乘在這趟“小慢車”上,至今已28年。
當年,他父親從西藏部隊轉(zhuǎn)業(yè)后分配到鐵路上,劉偉從小生活在鐵路旁。小時候,他每天清晨從鐵西站乘火車去普雄鎮(zhèn)上學,母親背著土豆、蘋果坐火車去甘洛等地售賣。汽笛聲是人們每晚的催眠曲。
在5633次列車的“行李車廂”內(nèi),中國鐵路成都局集團公司成都客運段5633/5634次列車長劉偉(右)了解村民攜帶牲畜情況(4月11日攝)。新華社記者 胥冰潔 攝
“默粟”“阿媽默粟”“粟呂”“細來”(彝語:大爺、大娘、小伙子、姑娘),他這樣稱呼著旅客,帶著彝語口音的漢語被同事稱為“團結(jié)話”。
他在列車上督促孩子們寫作業(yè),調(diào)解糾紛,甚至還搭建過“臨時產(chǎn)房”。一些耿直的彝族老鄉(xiāng)把出生在列車上的孩子起名叫“慢車”。吉差慢車、阿諾慢車如今都是列車上的???。
慢火車,是孩子們的“校車”,也是人們看病的“救護車”,更是人們奔向希望的“扶貧車”。
一些上了年紀的乘客說,沒有鐵路的歲月里,吃鹽都是問題,出門只能騎馬,火車不僅帶他們離開大山,也拉來了希望。
75歲的拉衣阿呷來自喜德縣冕山鎮(zhèn),是5633/5634次列車的???。她每兩周就要坐火車去西昌批發(fā)小商品。梳子、頭繩、發(fā)卡、襪子裝滿了口袋。雖然小生意利潤微薄,卻能補貼家用、打發(fā)寂寞的老年生活。
在5634次列車上,75歲的彝族婦女拉衣阿呷在整理她從西昌進的貨(4月12日攝)。拉衣阿呷是5633/5634次列車的常客,她每兩周就要坐火車到西昌批發(fā)小商品。新華社記者 沈伯韓 攝
這些年,許多變化降臨在車里車外:曾經(jīng)貧瘠的土地上幾年間便“長出”了樓房和大棚,女童背上了書包,小不點們走進了幼兒園,年輕人走出大山時衣衫破舊,回來時已成時髦青年……
“小慢車”背后有“大賬本”
今天的中國大地上,像5633/5634次列車這樣的“慢火車”共有81對,覆蓋21個?。ㄗ灾螀^(qū)、直轄市)的530個車站,途經(jīng)四川大小涼山、吉林延邊、內(nèi)蒙古東部、湘西地區(qū)、云貴地區(qū)、南疆地區(qū)……
“小慢車”多經(jīng)偏遠貧困地區(qū),票價幾十年不變,普遍運營虧損?!皥猿珠_行‘小慢車’似乎并不符合市場規(guī)律,但我們決不能單算‘經(jīng)濟賬’,而要算背后的民生‘大賬’?!敝袊F路成都局集團公司成都客運段黨委副書記田小川說。
兩名小乘客乘坐5633次列車去外地上學(4月11日攝)。新華社記者 沈伯韓 攝
沙馬拉達火車站,成昆線上條件最艱苦的高山小站之一,51年來孤零零地矗立在懸崖上,周邊群眾乘車得走山間的羊腸小道。雨季來臨,洪水沒過便橋,人們?nèi)ボ囌静坏貌焕@行四五公里。2019年,一條通站公路開始動工,兩公里多的路耗資1544萬元,僅路基和防護工程就耗資超過800萬元。
無盡的鐵軌伸向遠方,沿途有許多鐵道兵公墓。50多年前,2000多人為了這條鐵路獻出生命,他們犧牲在哪里,尸骨就埋葬在哪里。
每每看到那些墓碑,劉偉都會行注目禮。他說,雖然相距半個多世紀,他們做的是同樣的事——為了百姓,為了國家,奉獻一切能奉獻的東西?!八麄儫o怨,我也無悔?!?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