澎湃新聞記者 何利權

【編者按】

9月10日是第37個教師節(jié)綿陽安州區(qū)安縣高級職業(yè)中學，教育部將今年教師節(jié)的主題定為“賡續(xù)百年初心綿陽安州區(qū)安縣高級職業(yè)中學，擔當育人使命”。為向老師們致敬綿陽安州區(qū)安縣高級職業(yè)中學，澎湃新聞推出“老師好”系列報道，他們中有帶學生“搖滾”的青年教師，也有退休后仍留在山村學校的老教師，他們堅守并傳承著教書育人的初心使命。

熟悉馬順洗的人都知道，這位56歲的鄉(xiāng)村教師曾短暫地做過一次“演員”。在電影《破門》中，他飾演一名鄉(xiāng)村學校體育教師，帶著一群留守兒童學踢足球，并以此走出汶川地震陰霾。這部電影主人公的原型，正是馬順洗本人。

在現(xiàn)實世界里，馬順洗在偏僻的四川綿陽安州區(qū)迎新鄉(xiāng)小學建起一支足球隊，作為教練，他帶著這支最初被視為“雜牌軍”的隊伍，在全國賽事中奪得亞軍。馬順洗和他的隊員成了“名人”，媒體紛至沓來，而受當?shù)卣Y助，學校也建起了專業(yè)球場。

迎新鄉(xiāng)位于安州區(qū)（原為安縣）西南角，汶川地震前，這里還沒有路燈，也不與城區(qū)通班車。如今足球成為迎新鄉(xiāng)的“招牌”，打造“足球小鎮(zhèn)”的標語被掛在街邊。

受迎新鄉(xiāng)小學足球隊故事啟發(fā)，導演徐耿計劃拍攝電影《追夢少年》，劇組邀請馬順洗和部分學生出演，這部電影后來更名為《破門》，在2019年上映。那段時間，馬順洗走在路上，常有人喊他“喜哥”——這是他在電影里的角色稱呼。

這兩年來，因為疫情，迎新鄉(xiāng)小學足球隊很少外出比賽，關注也隨之減少。

“電影、榮譽，沒得啥，這些都已經(jīng)過去了。”2021年9月9日，馬順洗在接受澎湃新聞采訪時，面對過往已足夠淡然?！捌綍r該訓練就訓練，作為體育老師，教孩子們一門技能，強身健魄，這是我的義務?！瘪R順洗說，因為“對足球的熱愛、對娃娃的熱愛”，會一直持續(xù)下去。

馬順洗指導孩子們練球。

建起一支“雜牌軍”

馬順洗足球技藝算不上高超，僅僅是“感興趣，當作愛好”。他唯一一次上場踢比賽的經(jīng)驗來自上世紀80年代，那時他還是初中生，代表安縣到鄰縣三臺參加比賽，“沒有拿到名次”。但馬順洗對那次經(jīng)歷印象深刻，他第一次走出安縣到另一個城市，“長了很多見識”。

近30年過去，馬順洗在迎新鄉(xiāng)小學建起足球隊時，仍覺得自己受這段經(jīng)歷影響頗深。2012年的一天，馬順洗讀到《綿陽日報》體育版時突發(fā)奇想，“可以嘗試足球特色建設”。“那時我覺得對于農(nóng)村娃娃，踢足球很簡單，有塊空地、有個足球，就可以了?！瘪R順洗彼時在學校擔任副校長和政治課老師，對于他的提議，“校長認為沒有教足球的老師，沒有同意”，馬順洗便表態(tài)，“讓我來教吧”。

鄉(xiāng)村學校孩子不多，全校僅有三百多人，且多是留守兒童。2013年春季學期，馬順洗在五、六年級的孩子中“精挑細選”，挑出16名男孩，標準是“得真愛足球”。緊接著，他到縣城買了一個足球，花了80元。球場是學校的水泥操場，但沒有球門，馬順洗在兩頭擺上磚塊，“有了個門樣”。就這樣，一支鄉(xiāng)村學校足球隊倉促“建隊”。

訓練時間往往在中午或下午課后，馬順洗自稱“不懂足球戰(zhàn)術”，“孩子們訓練沒什么章法”，多是相互傳球，對著圍墻猛踢練射門，或者拖著廢輪胎折返跑以鍛煉體能。為了不影響孩子們的學習成績，也擔心其他科任老師有意見，馬順洗還要求隊員簽下保證書，“保證不能落下成績”。

因為在水泥地面上訓練，孩子們經(jīng)常跌倒后就會被擦破皮。迎新鄉(xiāng)衛(wèi)生所的醫(yī)生稱，這種情況在足球隊成立初期很常見，隨著孩子們技術愈加成熟，才逐步變少。這位醫(yī)生告訴澎湃新聞，其能夠明顯感受到，留守兒童們的性格開朗了，身體素質(zhì)也有很大提升，“踢球后，藥房的生意都差了”。

在球場上，馬順洗頗為嚴厲，但私底下，他又變成了孩子們的“哥們”。平時，馬順洗住在學校宿舍樓里，妻子為了照顧他，也搬來同住。一到中午、晚上，宿舍便成了孩子們的“基地”。大家有時到這里來蹭飯，或蹭熱水泡腳，更多時間，則是來“蹭電視機”，看足球比賽。

因足球隊的孩子們多是留守兒童，父母常年不在家，足球成了他們孤獨時的最好陪伴。馬順洗稱，這也是一個紐帶，“把所有孤獨的孩子綁在了一起，給予彼此陪伴”，每個人踢球的時候都很開心。

經(jīng)過幾個月訓練，迎新鄉(xiāng)小學足球隊開始參加比賽。綿陽市安州區(qū)教體局一名工作人員回憶，2013年的安縣小學足球聯(lián)賽中，馬順洗帶著迎新小學足球隊登場，給人留下了深刻印象。

“他們的隊員有高有矮，服裝也不統(tǒng)一，穿的是膠鞋，就像‘雜牌軍’一樣，技術也粗糙，可他們太能跑了，很頑強?！痹摴ぷ魅藛T告訴澎湃新聞，迎新鄉(xiāng)小學盡管沒有奪冠，但表現(xiàn)驚艷。

此后，為了讓學校球場顯得更專業(yè)，馬順洗按照五人制足球標準，在學?？盏厣袭嬃艘粋€足球場，請來鐵匠焊了兩個鐵門。為了彌補自己的“教練功底”，每一次外出比賽，馬順洗都會注意觀察其他專業(yè)學校的戰(zhàn)術變化，比賽結束后再仔細琢磨，或者收看體育頻道的足球比賽，找其他教練探討。

慢慢地，馬順洗帶著這群“娃娃兵”踢出了名堂。2015年春天，迎新鄉(xiāng)小學獲得安縣小學足球聯(lián)賽亞軍；2016年5月，奪得安縣“局長杯”足球賽小學組冠軍；2016年10月，再獲安州區(qū)首屆中小學足球賽冠軍；同年12月，他們代表安州區(qū)參加綿陽市第五屆“綿州決”小學生足球聯(lián)賽，先是在三四年級組奪冠，又在八人制比賽中名列第三。2016年10月，教育部正式批準迎新鄉(xiāng)小學創(chuàng)建國家級足球特色學校。

一名足球隊員在自家院子墊起球來。

成名之后

更大的榮譽在2017年到來。當年1月，馬順洗帶球隊去重慶參加了“花樣年華”杯全國青少年五人制足球賽。馬順洗稱，這是孩子們第一次參加“大賽”，“最初自己心里也沒底，不知道會踢成什么樣，但我們有狠勁、拼勁?！弊詈螅蜿犚院隈R之姿取得了比賽的亞軍，他們創(chuàng)造的最大分差是12-0。8月，在綿陽市承辦的“花樣年華”全國小學五人制室內(nèi)足球邀請賽中，學校球隊再次獲得了亞軍。兩次，他們輸給的都是國內(nèi)專業(yè)的俱樂部球隊。

馬順洗和球隊“一鳴驚人”。留守兒童們穿著五花八門的服裝在球場上飛奔的畫面?zhèn)鞑ラ_來，打動了無數(shù)人。10余家媒體報道了迎新鄉(xiāng)小學足球隊的故事后，有商會捐贈了一批足球器材。綿陽市政府一名主要官員來到學校考察時，問馬順洗“需要什么”，馬順洗回答說“球場和洗澡的地方”。不久，市、區(qū)兩級政府撥款上百萬元，用以建設五人制足球場、男女隊員更衣室。

此前，學生踢球會遇到部分家長的“不理解”，他們認為“踢不出什么名堂，還耽誤學習，買球衣、球鞋也是不小的開銷”。得獎后，家長們意識到，“踢球似乎也不錯”。一名家長告訴澎湃新聞，自己常年在外開車送貨，“孩子調(diào)皮，整天守著手機玩，管不過來，但踢球以后，守規(guī)矩了，性格也開朗了，整天球不離腳”。

偏僻的迎新鄉(xiāng)也隨之迎來了發(fā)展機會。馬順洗告訴澎湃新聞，2018年、2019年，在政府部門支持下，迎新鄉(xiāng)小學舉辦了兩屆“迎新杯”邀請賽，每屆均有20多支小學足球隊前來參加，“鄉(xiāng)里從沒這樣熱鬧過，學校教室都被騰出來了，住滿了人”。該鄉(xiāng)政府一名干部則告訴澎湃新聞，迎新鄉(xiāng)正在打造“足球小鎮(zhèn)”，并引進了一所足球?qū)W校。

當?shù)匾幻迕裾f，迎新鄉(xiāng)曾給人“灰蒙蒙的感覺”，村鎮(zhèn)里多是留守老人和兒童，而小學里的老師也“不受尊重”，“家長會覺得這個學校很差勁”。因為足球，迎新鄉(xiāng)一事遠近聞名，村民也覺得“特別自豪”。

很快，以馬順洗和迎新鄉(xiāng)小學足球隊的故事為原型的電影《破門》被搬上了熒幕。電影《破門》制片人劉乃藝回憶，最初了解到這個故事時，自己就覺得“這個題材一定要做”，但具體什么類型則未想好，直到見到了馬順洗和這群孩子。

“孩子們完全出乎我的想象——他們沒有農(nóng)村孩子的局促、緊張，而是很活潑、熱情、樂觀，很愿意分享，非常大方，有朝氣?！眲⒛怂囌f，對于“為何要帶孩子踢足球”，馬順洗給他的回答是，“想讓孩子通過練足球要有個人魅力”，“這是原話”。

對此，馬順洗稱，自己扮演的“喜哥”在地震后和孩子們有一段對話綿陽安州區(qū)安縣高級職業(yè)中學：“喜哥”問，“我們要啥子”，孩子們說“團結”，“喜哥”再問“我們還要啥子”，孩子們大聲說，“陽光、大氣、有胸懷”。“這也是我想做到的。”馬順洗說。

他告訴澎湃新聞，一部分孩子因為球技不錯，升學時得到了更多機會，但這遠遠不足以讓他們成為一名職業(yè)足球運動員?！昂⒆觽兺ㄟ^練球，身體不斷強健，少得病，性格開朗，培養(yǎng)吃苦、拼搏精神，懂得團隊協(xié)作精神、有規(guī)則意識，這就足夠了?！瘪R順洗說。

這兩年，因為疫情，“迎新杯”暫未舉辦，馬順洗也很少有機會帶著孩子們外出比賽。趁著空閑時間，他完成了學校球隊的“梯隊建設”，也新組建了一支“女足”。7月中旬，這支女子足球隊代表安州區(qū)參加綿陽市全運會，取得了不錯的成績。

有時還會有人叫他“喜哥”，但馬順洗已經(jīng)波瀾不驚?！澳切s譽已經(jīng)過去了?！睂τ趯?，馬順洗說，“對于足球和娃娃們的熱愛會一直持續(xù)下去”，直到退休。

責任編輯：湯宇兵

校對：劉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