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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9屆柏林電影節(jié)閉幕成都電子儀器廠技校，王景春、詠梅憑借《地久天長》斬獲影帝影后兩座銀熊。這部電影由中國導演王小帥執(zhí)導成都電子儀器廠技校，是“家園三部曲”的首部作品。影片用三個小時鋪設了一幅跨度三十年的中國社會畫卷。從知青返城到計劃生育、下崗大潮……被時代裹挾的個人命運與家庭變遷牽動著兩代人的記憶。

在導演王小帥眼中，“這已經(jīng)不是電影，這就是生活?！边@與他在2012年接受本刊采訪時的態(tài)度是一致的。面對“現(xiàn)實世界已經(jīng)夠殘酷了，為什么電影不像春晚一樣娛樂著嬉笑怒罵”的意見，王小帥的回答是，“藝術越這樣，現(xiàn)實越殘忍?！?/p>

（本文原載于《三聯(lián)生活周刊》2012年第22期）

第69屆柏林國際電影節(jié)，王景春、詠梅憑借《地久天長》斬獲影帝影后兩座銀熊（圖 | 視覺中國）

三線子弟

“逆來順受”是王小帥形容自己童年性格的詞。與強調(diào)個體矛盾的當代親子關系不同，那是一個共性強烈的時代，而想要脫穎是所有人想象之外的事情。王小帥的父親曾在上海戲劇學院任教，1966年上海光學儀器廠要組織800人去貴陽組建新工廠，王小帥的母親從哈工大畢業(yè)后分配在廠工作，自然是要去的，而父親則放棄了教職，選擇陪同妻子孩子全家一起去貴陽建廠。王小帥1966年1月出生，5個月大就跟著父母來到了貴陽。

父親在兒時還談不上對他有多么大的方向性的指引，那個年代的家長尚無特別清醒特別有目的性，對孩子大部分采取放養(yǎng)的方式。孩子偶爾能感受到，即使在大人身上也充滿了不可抗的逆來順受。從1964到1978年，以戰(zhàn)備為主導思想，在廣大三線地區(qū)建設工業(yè)，把大城市人口向外移動，是整個國家的生產(chǎn)和經(jīng)濟形態(tài)。學校和家長都在封閉的山區(qū)軍工廠小環(huán)境里，“別說孩子，大人的自我意識都完成得很晚”。家長忙于工作，而學校又是放松的，只要做完作業(yè)就可以玩耍，未來的目標并不明確。傳統(tǒng)的教育方式，該打則打，該罵即罵，做完作業(yè)就去玩。這不是獨苗時代的孩子。他父親的引導也很直觀，“你要是學會畫畫，至少不會撿垃圾”——他們家門口就有撿垃圾的。

于是王小帥和父親學起畫畫?！昂⒆佣际窍矚g玩的，畫畫更像游戲，你在幼兒園說一句畫畫了，孩子們就會撲過來，涂鴉更像一種好玩的天性的東西?！钡峭跣涍€是更想和小朋友出去玩?！昂⒆佣歼@樣，只要有的玩，就不想畫?！睂τ诋嫯嫹炊且恍τ谕獠坑洃浀募毠?jié)，“哪些有安全感，就會記得特別清楚。”比如坐在父親腿上夜里偷偷用蠟燭看莫奈的《日出》，“那么簡潔的線條，寥寥幾筆，就把朦朧的感覺畫出來了”。同樣是學習美術，他更多地把注意力放在父子之間的交流上?！拔腋赣H對我說，學會畫畫就可以自己給自己上班了?！?/p>

導演王小帥

父親的浪漫想象是脫離集體，給孩子的未來更多自由。問題是誰也沒有想象力能夠預知未來。和他們一起去的上海人家，有一家讓孩子拉小提琴，“把琴蒙著不出聲音地拉”。但孩子終究是孩子，王小帥羨慕可以盡情玩的伙伴們。“會有一種壓抑感，不快樂了，被壓抑了天性。”老生常談的是父母“壓一壓逼一逼，長大就知道是為你好?，F(xiàn)在這個社會更強調(diào)競爭”。“父親讓我學的，是那個時代被忽略的，個人的小手藝。大家都上技校、考高中、接父母的班這樣的常規(guī)思維?！?/p>

常規(guī)思維里生活著那個環(huán)境里的大多數(shù)。那個時代的人對于培養(yǎng)教育的理解也和現(xiàn)在不同，和他一起的上海家庭的孩子們，命運迥異。像他15歲就考學離開的是少數(shù)，有花了10年時間才徹底回到上海，并把戶口都落在上海的，也有父母回到上海，兒女留在貴陽當?shù)貜S里工作的，他們甚至保留說上海話的習慣，只是也說的不是上海人現(xiàn)在的語言了。“我從小受影響，等到中國社會開放，經(jīng)濟發(fā)展形成地區(qū)差異，我們才明白，自己本應該屬于生活好的范疇。孩子一有這個意識，就和大人一樣有疑問了。”

電影《地久天長》海報

自我意識發(fā)酵

啟蒙的美術老師就是父親，但父親只是喜歡，知道找教材找方法教，自己并不擅長。“孩子對抗是很弱的。這么小，你難受一下，嘟個嘴抗拒不了。我每次繪畫過程都是逃避、反感，想要草草完成任務，父親不在就偷偷懶?！边@個游戲樣式的教學直到12歲才有了明確的目標?！按笕顺墒斓煤芡?，他們那時看到1978年中央美術學院附中招生的通知?！蓖瑫r王小帥自己也有了目的性：“到了12歲以后，孩子的天分開始顯現(xiàn)。有的人數(shù)學好，有的人文學才能和感知能力更強，我也知道了自己這方面更好一點?！?/p>

雖然有著逃離大眾生活的希望，但父親設定的方向并不是興趣愛好。王小帥說，父親這樣的培養(yǎng)是希望他能擁有自由和獨立。“他自己在眾多職業(yè)里選擇過，他是個有藝術情懷的人。藝術門類很敏感，數(shù)理化很弱勢。他給自己找了個逃避數(shù)理化的方式，當演員。但進入演員行業(yè)，你又進入另一種束縛，是意識形態(tài)的。”讓孩子學習美術是父親的“靈光一現(xiàn)”，甚至不用溝通，比演員擁有更大的自我空間。

“小時候說畫，都撲上來。但不是真正審美角度的，喜歡達·芬奇那種感覺?！蓖跣洺姓J，“數(shù)理化確實是我們家族的傳統(tǒng)弱項?！倍耶嫯嬕泊_實比做功課、背單詞有意思?！拔覐囊粋€很基礎的玩的心態(tài)里走了出來，也覺得自己對審美方面確實有一些特長?！薄澳菚r代相對單純，在這種封閉區(qū)域里，孩子的自由玩耍得到了最大限度的開放?！蓖跣浾f，“我的童年雖然學畫，但還是很快樂。我最大的痛苦是我養(yǎng)的狗被我父親殺了吃了，這是我從少年到現(xiàn)在也無法用電影表現(xiàn)的痛苦?！?/p>

電影《冬春的日子》劇照

1978年中央美院附中恢復招生，王小帥才12歲。他郵寄了自己的創(chuàng)作和材料過去，但是被招生者拒絕?！暗侥菚r候就現(xiàn)實了，人家要求15歲，我從12歲就想去，年齡太小，但是這樣的消息一來一回，你發(fā)現(xiàn)對方是實實在在存在的，你的材料，畫的東西退回來，說年紀很小，值得鼓勵，再接再厲。”孩子自己也有了功利化的轉(zhuǎn)變。“那個時候沒有出路可言，不能想象除了目前的現(xiàn)狀，你還能爭取到什么東西?！?/p>

“我在15歲考上中央美院附中，去北京了，這個消息傳回貴陽，才引起了整個區(qū)域的震動?！睆馁F州最早考上央美附中，此后畢業(yè)又考上北京電影學院，王小帥成為很多遷移到三線小城的上海人的話題人物?！皬馁F陽到武漢都知道我?！彼透赣H學畫畫來抵御大環(huán)境的另類行為得到了人群和社會的普遍認可，大家知道了，“原來還有別的路可走”。王小帥和父親沒有目標的摸索，也成了后來的榜樣?！昂髞砦覀兊娜€地區(qū)才有學畫學音樂的孩子?！蓖跣浾f。

成長中的領地感

很多東西是后來離開貴陽山區(qū)之后才想明白?！爸挥械搅艘欢ǔ潭?，考上了附中，你在一個特殊環(huán)境了，離開了那個大眾教育的環(huán)境?！眮淼奖本┑耐跣浹杆侔l(fā)現(xiàn)，那種成百上千的大眾教育環(huán)境不復存在，也不用再參加各種考試?！澳愕莫毺貙I(yè)只有幾十個人，你只要一畫就顯得很會畫?！彼_始真正感激父親想著法讓自己臨摹、寫生并剝奪了很多玩樂時間。“當你發(fā)現(xiàn)你很有競爭力，這個方式還是挺好的。所以剝奪了快樂也是有益處。”

“你往后走的每一步，都在受童年的影響。”王小帥琢磨更多的是自己為什么會不斷想回溯青春和童年?！懊總€時代、環(huán)境的人去回顧自己的童年，都會有不一樣的經(jīng)歷。有的人是爺爺、奶奶帶大的，因為年輕人忙于安身立命，又只有一個孩子。農(nóng)村還有留守兒童。其實背后都是時代背景?！?/p>

電影《地久天長》劇照

“六七十年代出生的人對于大集體還是有領地感的?！蓖跣浾f，“來北京也知道，這里有軍隊大院的孩子，大院就是一種領地，還有南城的，雖然是集體生活。每個人都會給自己劃歸一片兒，孩子心目中對這個環(huán)境有依賴，對那種生活形態(tài)有親近感，也是對自己領地的依賴?！庇行┤顺赡旰髮⑦@種領地內(nèi)的童年視為陰影，甚至逃避自己的童年生活?！昂秃髞淼木秤鲇泻艽箨P系，比如你總能看到藝術家說自己年輕時扛過大包，種過地，等他變成成功人士，這種看起來很慘的經(jīng)歷很容易轉(zhuǎn)化為財富，但是長大后還是農(nóng)民，感受就完全不同?！?/p>

王小帥自己對于過去和童年選擇正視?！爱斘译x開這里，進入一個陌生環(huán)境，我立刻就被邊緣化了。比如我剛來北京的時候?！背砷L中到達別處，才發(fā)現(xiàn)自己是弱勢群體，而此前毫無知覺。在潛意識里這種被邊緣化的感覺一直影響著他?！昂⒆涌偸菦]心沒肺的，現(xiàn)在也一樣，捧著iPad就很開心，獨生子女只要有游戲玩，也沒有壓抑?！弊鳛閺男≌f著上海話長大的貴陽軍工廠孩子，王小帥也是離開之后才不斷產(chǎn)生疑問：“我到底是哪里人成都電子儀器廠技校？父母還保留上海戶口。”他兒時的玩伴還在貴陽當?shù)毓ぷ?，雖然在家里和父母講上海話，但在外面講話又成了貴陽話?！拔乙恢痹趯ふ覛w屬感。”

回到童年城市總讓他特別有感觸。有一次開車過遵義，看到已經(jīng)廢棄的三線廠的樓房沒了窗戶玻璃，一個個黑洞像眼睛一樣，王小帥就不敢看。他生活在一條小溪邊，夠玩耍又淹不死人，但電影里已經(jīng)變成一條能淹死人的江?！爸挥谢氐酵耆€的城市，那里才是我們的領地。”

“其實那種生活是充滿安全感的?！辈还芎⒆舆€是大人，因為對未來沒有預設也難以把握，反而只滿足于簡單的快樂。王小帥說自己從來沒有好勝心，只想做個傳播者。他對電影的不主流的理解和拍攝總是引來反對之聲。一種意見是，現(xiàn)實世界已經(jīng)夠殘酷了，為什么不能把電影搞得像春晚一樣娛樂著嬉笑怒罵呢？“可是藝術越這樣，現(xiàn)實越殘忍?！蓖跣浾J真地一字一頓地說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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